自從這日之後，秦芙媛和綾綃兩人倒真是再也沒有來過，洛冰風自那日夜裏斥責了她一番，命她面壁思過之後，也一直都不見她面，而上弦月也不再吵著要去見他，每日裏便在自己房中，閑極無聊，終於從那陪嫁的紅木箱中將尚若水帶給她的醫書拿出翻看，初時也是看不下去的，但到底寂寞空虛更為難熬，一天一天，竟也堅持著看了下去，日覆一日，似也成了習慣，每日吃過了飯，便坐在書桌前讀書。其實在尚若水身邊之時，也曾多次教著她讀書，只是上弦月一來貪玩，二來尚若水對她又極是溺愛，她不肯讀便也由了她去，只道小孩兒家長大了自然也就收了心，不想現在果然是收心了，也知道讀書了，卻已是遠嫁千裏，再難相見。上弦月看書之時每每想到爺爺，總是忍不住的掉眼淚。

如此日子竟也過的飛快，一晃已經過了一月有餘。

這日早起，外面北風呼呼的刮，天陰的緊，想是要下雪，上弦月醒了之後又賴了半天的床才極不情願的從溫暖的被窩裏掙紮出來，也不叫人，自己將衣服穿戴整齊。除了要梳繁覆的頭式，她仍是不叫丫頭伺候，日子久了，荷蕊幾個也都習以為常，只道王妃娘娘是極平和可親，一點都沒有架子的。

吃過了飯，便如往常一樣往床上一歪，荷蕊怕她冷，塞了個手爐到她懷裏，上弦月笑了一笑，只道：“你們幾個去玩便了，我只看會子書。”荷蕊笑道：“娘娘也實在太好伺候了，大夥底下都說，在王妃娘娘這裏當差，是連懶筋都長了的。”

上弦月只抿了嘴笑，“我們那裏人和人都是平等的，沒有誰該著伺候誰。”荷蕊道：“娘娘這樣的人，我也是第一次見。”上弦月平素不讓她們再自稱奴婢，時間一長，便也習慣稱“我”。忽然向著上弦月一探身，“娘娘每日都看什麽呢，看得這麽入神？”上弦月揚了揚手中的書，“是我爺爺給我帶的書，你要不要看？”荷蕊神色有些不能置信，“娘娘肯給…我看？”上弦月笑得燦爛，“一本書而已，有什麽不肯，想看自去書桌上拿，只是看完再給我放回去就行。”

荷蕊也是滿心好奇，走到書桌前隨手拿起一本，翻了一翻，皺眉道：“娘娘，這些是醫書麽，我也看不懂的。娘娘你怎會有這些書？”

上弦月笑瞇瞇的看著她，話語之中盡是自豪，“這些書都是我爺爺的，我爺爺是寨子裏最受尊敬的巫醫，治好過好多好多人的病！”

上弦月的身世從未向荷蕊等人說起過，今天才第一次聽她說起自己的親人，也極是驚異，回轉了頭道：“原來娘娘竟是杏林世家呢！”

正說著，卻見靜秋進了來，向著上弦月道：“娘娘，周總管來了。”

上弦月放下手中書本，坐起身子，“在哪裏？快請他進來。”

不多時，便見那位周總管從外頭走了進來，身上穿的厚厚的裘皮襖子，帽子上卻已沾了一層絨絨的雪花兒，見了上弦月躬身行了個禮，恭謹道：“王妃娘娘，今兒是除夕，王爺讓小人告訴娘娘，晚上要帶娘娘進宮，讓娘娘好好準備。”

上弦月一楞之下，心情突然變得說不出的好，想是太過激動，連說話都有些結巴，“只、只有我一個人麽？還是…還是……？”

周總管低了頭，“只有娘娘一人，請娘娘穿王妃正服。”

上弦月已從床上下了來，滿面喜色，來回走了兩步，對著周總管道：“周總管怎麽還站著，快坐下喝杯熱茶吧！”

周總管露出一絲笑容，“娘娘請上妝，小人這就退了，不打擾娘娘歇息。”

上弦月點點頭，忽然想起了什麽，叫道：“周總管……”

周總管一頓，“娘娘還有何吩咐？”

上弦月猶豫片刻，終於還是開口道：“那個…夏夜，…周總管還是讓她去芙媛身邊吧。”此言一出，不止周興，連荷蕊也楞住，“娘娘？”咳了一聲，周興語調一如平常：“敢問娘娘，可是夏夜犯了什麽錯，觸怒了娘娘？”上弦月連連搖頭，“沒有，她很好，只是…只是她原本就是芙媛的人，還是跟芙媛比較好，況且…況且我這裏也不缺人，有荷蕊她們就足夠了。”

周興想了想，“回王妃娘娘，夏夜已經是撥給了娘娘您，若無犯錯，實是不便遣散，而且側妃娘娘那邊，已經有人服侍，即便您不要她，她也再不能回芙媛娘娘身邊，只怕便要去做下等的粗活了。”

上弦月聽見他說只能去做粗活，呆了一呆，“那…那她還是留在這裏吧。”

周興點頭，“如此，小人先行告退。”轉過身出了門。

上弦月見他出了屋門，才不再壓制滿臉的欣喜之色，拉了荷蕊的手，一疊聲的叫：“荷蕊，快，快幫我找件漂亮的衣裳！”

荷蕊顯然也極是高興，聽她說找衣服，才想起周總管剛才的話，“方才周總管不是說，要娘娘穿王妃正服？”

上弦月笑道：“正服就正服，只要能和洛大哥在一起，穿什麽都無所謂。”

王妃正服有兩套，一套是杏黃繡彩雉雙飛的裙衫，袖口裙擺皆是五色彩線繡上的寬大花紋，腰帶為金縷鑲玉魚紋帶；另外一套是玫紅暗紋流雲錦的裙襖，白絨毛的領口袖口，碧玉面的扣紐子，不配腰帶。荷蕊將那身杏黃的衣衫疊好收了，只留那玫色的鋪在床榻上，笑道：“那一套是朝見皇後、太後時候才穿的朝服，今兒是夜宴，不必穿的這般正式，娘娘只穿這件就好。”

上弦月自嫁給洛冰風以來，王妃的正服卻是一次也沒穿過，當下便穿了起來，衣服裁剪的極是合身，穿起來婀娜嫵媚卻又不失莊重，荷蕊仔仔細細為她梳了個留仙髻，發髻上簪一朵紫玉珊瑚的海棠花兒，想了想，又在鬢邊插了一支金絲拱月的金釵，極細的金絲扭成極精致的蓮花狀，上面托了一個拇指大的珠子，瑩潤生輝，最後依然如同大婚那夜，在她眉間拿筆描了一朵粉色芙蓉，這才擱下筆，喜滋滋的道：“娘娘，好了！”左右端詳一番，“娘娘天生麗質，如此裝扮起來更是個美人兒！”

這樣好不容易盼到了傍晚，天上早就飄下雪來，周總管果然又過來，說王爺正在前頭等著，請王妃過去。荷蕊將一件銀狐鬥篷給上弦月披上，又將一個銀質的小手爐塞在她手中，這才向著她笑道：“娘娘快去吧，別叫王爺等急了。”上弦月臉上一紅，隨著周總管出了門去。

一進前廳，便看到洛冰風正坐在那裏，身上披了一件黑裘的鬥篷，手裏把玩著一個玉制的鼻煙壺，臉色淡然，看不出心中所想。見上弦月進來，只是擡眼向她一掃，臉上略略有些驚奇之色，隨即便淡了下去，站起身來，淡淡的道：“走罷。”

自從那夜之後，上弦月這是第一次再見洛冰風，她本以為洛冰風叫她同去皇宮，定是已經接納了她，起碼也肯定不再討厭她，卻沒想到，他仍是這般冷淡，甚至連多看她一眼都沒有。

心頭如被澆了一桶涼水，滿心的綺念頓時化為烏有，幾乎一點不剩，看著洛冰風的背影，想說什麽卻又生生忍住，擡腳跟在他身後。

一直出了府門，才見外頭早已停好了一輛馬車，洛冰風走得快，已先跨了上去，上弦月已算女人中跑得快的，終於趕在他沒鉆進車廂之前跑到了馬車邊上，眼見著洛冰風已經貓腰準備進去，突然鼓足勇氣大聲叫道：“洛大哥！”

洛冰風回身看她，眉頭皺起，神色比之方才更多了幾分陰冷，“我對你說過什麽，你竟然還是不長記性？”

上弦月對他冰冷的目光裝作看不見，笑一笑，伸手向他，“能不能…拉我一把？”

洛冰風盯了她一眼，終於“哼”了一聲，伸手抓住她手，用力拉了一下，上弦月便借力爬上馬車，跟在他身後鉆進車廂。

車子一震，隨即吱吱的動了起來。此時外頭的雪花已越發大了，一片片的如同鵝毛般的，空氣也是極冷，車廂門窗都捂著厚厚的錦面棉布簾子，加上手裏捂著手爐，倒還暖和。上弦月偷眼去看洛冰風，見他只是閉目養神，眉頭一時深鎖，一時又舒展開，不知是想到了什麽。心裏突然一陣迷茫，明明他就坐在她的身邊，明明狹小的空間讓他們的身體都挨在一起，可為什麽，她卻覺得他離自己那麽遠，那麽遠，她明明已經是他名正言順的妻子，他的王妃，可為什麽她卻覺得，他們之間的距離，像比他在玉龍雪山養傷的時候還要遠？

他的手就放在腿上，虛虛握著，隱隱看得到青色的血管，堅實…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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